良田美井-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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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小就跟着爸爸做豆腐卖豆腐,即便是刚到这里的时候,她也没有多少恐惧,她有手有脚,又有做豆制品的技术在手,她相信到哪里她都能带着李氏过上好日子。可这一切的前提是她是个独立自由的人,倘若她成了个卖身为奴的丫鬟,说错一句话都有可能被打死或者转卖,所有的一切都无从谈起了。
要是李氏性子强悍一点,泼辣一点,不讲理一点,她就不用这么担心害怕了,总归李氏是她的娘,当娘的不同意,爷爷奶奶二叔还能越过了亲娘做主不成?但李氏没生儿子,多年积累下来的自卑和压抑把她磨的敏感而懦弱,她习惯了听宋家人的话,即便生活对她有偌大的不公,她也默默忍受了下来,只认为这是没生出来儿子,所应该付出的代价。
黄氏也习惯了无视李氏的意见,她压根没把李氏当成个人,李氏在她眼里只是一个干活得力的奴隶,只用给一口饭吃。奴隶主卖掉奴隶的女儿,需要征求奴隶的意见吗?
“奶那人,她啥事干不出来?”冬宝贴着李氏的耳朵说道,声音也充满了害怕,“娘,你得想想办法啊,奶要卖我,肯定不会像这次一样了,她想多卖点钱,肯定不会把我卖到啥好地方去。”
李氏彻底慌了,搂着冬宝的手都抖了起来,眼泪扑簌簌的从眼眶里滑落,掉到了碎布拼成的枕头上,她突然想到,闺女还那么小,心里肯定害怕,她这个当娘的,不能又怕又哭的了,不是让闺女更害怕么。
“别怕。”李氏咬牙说道,“她要是敢卖你,娘就去村长家门口跪着,求他主持公道,娘还去刘楼你姑奶奶家跪着,求你姑奶奶出面,你姑奶奶是个明白人。宝儿,你放心,娘这辈子就守着你,要是护不住你,娘就跟你一块去死,不便宜他们!”
要是冬宝有个什么,她也不想活了,这日子过的太苦,要不是心里放不下冬宝,她早就跳村口的那条河里,一了百了,菩萨看她这辈子过的苦,兴许下辈子就让她投个好胎。
冬宝脸埋到了李氏瘦弱的肩膀处,鼻子酸酸的,眼泪情不自禁的掉了下来,她想,李氏这么懦弱,这么逆来顺受的人都敢为了女儿拼死去争,冬宝虽然不幸生在了这么一个家庭,万幸的是她还有一个全心全意为了她的娘。冬宝想起了前世的母亲,倘若她不那么偏心儿子,防着闺女,她也不至于为了争一口气拼命的工作,导致自己年纪轻轻的就离开了人世。
现在想想,自己也是可笑可悲的,为了让偏心的母亲瞧的起自己,就拼命的工作,何必呢,死过一次,她也想明白了,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自然是要珍惜时间,去努力的爱爱自己的人,至于那些眼里没有她的人,没必要把他们当回事。
“嗯。”冬宝鼻音浓重的应了一声,“我也不和娘分开。”到这会上,她才真正的觉得自己就是农家小妹宋冬宝。
冬宝想起黄氏骂李氏,总是不经意的骂她起歪心思,想走第二家,骂那么狠那么难听,归根到底是怕李氏改嫁。冬宝是宋家的孙女走不了,可李氏死了丈夫,守孝一年就可以再嫁,宋家阻拦不得。少了李氏,家里就少了一个能撑起半边天的劳动力,指望宋二婶干活,还不如指望天上掉钱。
“别怕别怕。”李氏安慰着冬宝,自己眼泪也是止不住的往下掉,却不敢让女儿看到。
冬宝深呼吸了几口气,才逐渐平息了心中翻涌的情绪,突然想起了一个实际的问题,问道:“娘,给爹办事儿,咱们欠了人家多少钱?”
李氏没想到女儿突然问起了这个,心里涌起了一阵欣慰,女儿大了,知道操心家里的事了,便认真的给冬宝说了起来,这些债务她记得清清楚楚,每天都会在脑海里闪过无数遍,她是个老实人,欠了别人的钱总觉得心里不安,“总共是欠了四两银子三吊钱,有村长家的二两银子,你大桥伯家的一两银子,你荷花嫂子家的一两银子,你满堂叔家的两吊钱……”
冬宝她爹再落魄也是个秀才,丧事不能办的寒酸了,除去收到的随礼钱,还是欠了不少的债。塔沟集没什么有钱人,就这四两银子三吊钱,也是借了许多家才借到的,在老实厚道的李氏看来,借钱事小,欠了人家的人情债才是最难还的。
四两三吊钱对于身无分文的冬宝和李氏来说,当真是好大一笔巨额债务,她们两个只会种地干活,一文私房都没有的乡下女人来说,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还这些钱。
冬宝默默的盘算了一下,疑惑的问道:“娘,给爹办事,我奶一文钱都没出?全是借的钱?”不至于啊,秀才爹这些年就算不坐馆了,每个月也有固定的收入交给黄氏,怎么混到生命的终结点了,连给自己办丧事的钱都是借的。
李氏心里也是有疑惑的,然而在宋家她是没有说话的权利的,黄氏表面上说自己手里紧,没钱了,实际上说不定存的有钱,不为别的,就为镇上读书的宋家老三,没钱念书老三只能回家。然而李氏顺从惯了,也不敢质疑婆婆,犹犹豫豫下,悄声对冬宝说道:“你三叔在镇上念书,吃住都在镇上,要花不少钱,你奶让他专心念书,没让他操心过银钱上的事儿,你爹没考中举人,你奶觉得是你爹操心了家里的事,读书分了心。”
看来黄氏是下决心要供出一个状元,否则誓不罢休啊!冬宝撇了撇嘴,倾力投资子女教育并没有错,可秀才爹不在了,宋家失掉了最大的经济来源,要靠卖掉宋家的女儿来还债,在这种情况下,黄氏还要供养宋三叔念书,冬宝嗤之以鼻。
见冬宝不吭声,李氏还以为她是听了家里的债务状况发愁愁的,笑着拍了拍冬宝的背,“你一个小孩子愁啥?娘下大劲干两年,前两天你奶赊了两头小猪,娘好好养猪,等到腊月卖了猪,钱就挣回来了。”
李氏说的轻巧,冬宝心里明白,对于庄户人家来说,钱哪里是那么容易挣的,种田要交税,这个时代亩产量又低,累死累活干一年,也不过是勉强糊口,况且宋家人多地少,糊口都不是容易的事。养猪更不容易,猪也要吃食,还要提防着猪生病,一旦生病,前期投入都打了水漂。
“娘没想过做生意挣钱?”冬宝试探的问道,她不敢直接说她想卖豆腐挣钱,在冬宝记忆里,整个塔沟集都没人做豆腐,小姑娘从来没出过村子,哪里会懂做豆腐。
章节目录 第12章 干活的衣裳
李氏讶然了,随即就笑着拍了拍冬宝的背,这丫头怕是进城看见了挑着担子做生意的乡下人,“咱家谁都没做过生意,做生意哪是那么好做的?做啥生意?在哪做生意啊?”弄不好,卖的钱还不够交税的,这些都是实际问题,冬宝到底是个孩子,考虑不了这么多。
“咱们可以试试……”冬宝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想要说出自己的想法,虽然不能直接说卖豆腐,可以循序渐进,慢慢把李氏渐渐引到豆腐行当来。不光可以做豆腐,还能卖各种豆腐小吃,发豆芽……这些都是人们生活必需品,她有技术,李氏勤劳能干,不愁还不清欠款,还能发家致富。
“冬宝!冬宝!懒妮子窝屋里头干啥呐?”黄氏尖利的声音在屋外头响了起来,打断了冬宝的话。
李氏慌忙从床上起身,应道:“娘,啥事啊?”
冬宝从床上爬起身,轻轻的将窗户推开了一条缝,瞧见黄氏抻着脸叉着腰站在外头,皱着眉头一脸的爽快,撇着嘴叫道:“啥事儿?你眼里就没点事!一进屋就往床上倒,我真是有福气啊摊上你们娘俩!”
李氏麻利的从床上起了身,冬宝也赶紧穿好了衣裳,这才刚进屋躺下连十分钟都没有,黄氏就见不得她们娘俩有歇口气的时候。
黄氏叉着腰在院子里站着,吩咐李氏去地里给麦子薅草,等李氏扛着锄头出了门,黄氏从堆粮食的屋里翻出来一只竹条筐递给了冬宝,竹条筐用了许多年,颜色都成了黑褐色,两头突出两只耳朵,绑上了麻绳,可以背到背上。
“去,打一筐猪草。”黄氏吩咐道,又骂道:“猪都没的吃,饿的嗷嗷叫,你们一个个眼里就看不到,光知道倒头睡觉……”
冬宝懒得听她叽里咕噜的跟发神经似的骂人,背了筐子就往外走,筐子虽然不高,但是很宽,几乎可以装两个冬宝进去。
“回来!”黄氏见冬宝居然转身就走,连忙叫住了她。
冬宝强忍住要皱起来的眉毛,低声顺气的转身问道:“啥事啊,奶?”
黄氏起身进了东屋,没一会儿就拿了东西出来,给冬宝说道:“这是你大姑小时候穿的衣裳,你换上这身,你身上的衣裳不是干活穿的,脱下来,奶给你洗洗。”
冬宝看了眼身上的蓝粗布衣裳,这是城里大户王家给干粗活丫鬟穿的,在庄户人家看来,这已经是不错的衣裳了,至少干干净净,布厚耐磨,最重要的是上头一个补丁也没有。冬宝原本就一套春天穿的满是补丁的薄夹袄,进王家的时候换掉了,走的时候太急,她刚进入这个身体,两眼一抹黑,也忘了拿回那套破衣裳。
至是黄氏居然说要给她洗衣裳,冬宝怎么都不敢相信,然而黄氏就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看着,冬宝只能接了衣裳去屋里换了,黄氏也跟着进来了。
她大姑的衣裳也不好,补丁摞补丁,就是补丁的布料都磨的稀亮,放在柜子里多年,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
冬宝换好了衣裳,黄氏就顺手拿走了冬宝换下来的蓝布衣裳,“去打猪草吧,奶在家给你洗衣裳。”
已经是二月份了,种下去的菜苗虽然才刚发芽,但生命力顽强的野草和野菜已经长了出来。只要捡叶子柔嫩的野菜割回家,切碎了喂猪,猪都会吃的,不然光靠麸皮和菜叶子喂猪,庄户家人可喂不起。
大姑的衣裳里头的棉絮估计都没多少了,冬宝穿在身上只觉得一股寒气围着自己,背着大筐子快步走了许久,才觉得身上有了些热气。
冬宝循着记忆里的地方到了塔沟集的西边的沟子处,那里有一大片荒地,长着了可以割回家的猪草。
二月初的乡村已经充满了绿意,杨树柳树都冒出了嫩嫩的细芽,过不多久,榆树也会长出榆钱,捋下来洗干净,用面拌好蒸熟,拌上香油蒜泥,就是一道鲜美可口的菜肴,生吃也别有一番风味。
看着还光秃秃的榆树,冬宝咽了咽口水,仿佛看到了满树的绿油油的榆钱向她招手,她觉得自己想的实在太多了,别说香油了,就是细面黄氏也不会给她吃的,有榆钱嚼就不错了。
塔沟集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村子东头的山上有一座白塔,年代久远,白塔早已经倒塌,只剩下断垣残壁留在山上,村子西头有一个大沟,面积不小,长满了杂树和荒草,大人们说沟子里有蛇,严禁孩子们下沟子里玩。
接近沟子的地方有一片荒地,冬宝以前一直都在这里打猪草。这个时候野菜也没长出来多少,冬宝拿着镰刀捡长的稍微大一些的野菜割,跑了好远的地方,才勉强割够了一筐猪草,她也不敢往下压,要是一压筐子没满,回家后不定黄氏要怎么骂人。
割完了猪草,冬宝坐在地上面朝沟子歇气,从她的方向居高临下看去,沟子足有两三个足球场那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