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起居注-第1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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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前看过史书,是不是这种时候,该万岁爷下罪己诏了?”
自古以来,一直有种根深蒂固的想法——皇帝既然是天子,自然该与天地沟通,保佑万民。万一发生天灾,便意味着是天子触怒了上天。由臣子来替君背负天灾也未尝不可,王恕说不定就有这样的心思,刘吉也是想借此背水一战。可是,以自家皇帝陛下的性情,这样的责任,他并不会推脱,定然会自己承担下来。
“正是。我倒是不怕下甚么罪己诏,只要能平息灾异,下几道罪己诏都无妨。”朱祐樘叹道,“只是担心,便是下了罪己诏,这四地的灾异也无法平息。而且,运去四地的粮食不知能不能如期送到……更不知能救多少灾民……”
“万岁爷下罪己诏,咱们宫中便跟着俭省用度,如何?我记得,历朝历代也曾这样做过。俭省下来的用度,还可以买些粮食送到灾区去。到时候,我想让咱们自己人去送,好歹也能亲眼见着这些粮食救下人来。”张清皎略作思索,道,“上次派出了李广,这次便将何鼎派出去罢,让他好好历练历练。”
朱祐樘紧紧握住她的手,满脸感触:“说是宫里俭省用度,祖母与英庙太妃们年事已高,恐怕不好俭省。便是母后与父皇的太妃们,也都是长辈,不好开口。卿卿说是俭省,怕是只是自个儿俭省罢。”
张清皎笑嗔道:“怎么可能只有我一个?万岁爷每日都在坤宁宫起居,自然须得跟着我一起俭省。咱们身边的女官、太监们也稍稍俭省些,指不定每日便能节省出不少买粮食的银两呢。还有皇弟皇妹们,我若去问问,他们定然也是愿意的。”
“再者,俭省也不意味着我们就受苦了。每日将吃食的份例减到寻常殷实人家的程度,衣物也六七成新也都能穿,指不定还舒服些。说不得,靠着咱们与身边的人,每日里就能俭省下上千两银子来。”
朱祐樘听得连连颔首:“就照卿卿的法子来办罢。”
张清皎又道:“再者,去岁清点的时候,我记得咱们库房里还积压着不少陈年的绫罗绸缎。这些都是不会给咱们用的,可却都是极好的料子。我寻思着是不是将上头逾制的花纹都拆了,把它们卖出去,也能折算出不少银两。”
听着自家皇后娘娘对中馈之事简直是信手拈来,皇帝陛下毫不犹豫地道:“不若……御马监的库房就都由卿卿来打理罢。等日后卿卿空出手了,那些皇庄也都让卿卿来管理。毕竟在民间,经济庶务也都是家中主母的事。”
张清皎怔了怔——这是将经济大权都交给她了?就这么交给她了?都不需要她练练手证明一番么?自家皇帝陛下未免也太相信她了罢!
想到此,她轻轻摇首道:“此事暂且不急,先将眼下俭省赈灾的事处理了再提其他罢。”
第195章 捐粮救灾
翌日; 崇德大长公主葬仪如期举行。因身份贵重; 崇德大长公主又与帝后并不亲近; 朱祐樘和张清皎便并未去公主府,而是派了怀恩与肖尚宫领着朱祐杬、皇长女等皇弟皇妹前往公主府祭奠。周太皇太后、王太后以及诸位太妃亦是如此,只派出了亲近的女官。
待他们回转后,帝后便召他们前往坤宁宫叙话。穿着丧服的小家伙们显然都受到了葬仪的影响; 每人脸上都带着沉重的郁色。便是年纪最小的两个孩子,也已经懵懵懂懂地明白了生与死的意义。
“皇兄; 我想起了父皇驾崩的时候……”朱祐杬长叹一声。与弟弟妹妹们不同; 他并不畏惧未知的死亡; 毕竟他已经十四五岁; 早便是知事的年纪了。不过; 死亡多少会让他联想起不那么愉快的过去,以及不那么愉快的离别。
朱祐樘拍了拍他的肩,温声宽慰道:“过一段时日便到了大祥服阕的时候; 咱们一起去奉先殿祭祀父皇。”
张清皎望着兄弟情深的二人,总觉得朱祐杬的眼底似乎多了些什么。但她辨不分明,便挪开了目光,对眼眶微红的皇长女道:“姑母确实是可惜了。不过,再仔细想想,她缠绵病榻这么久; 浑身的病痛不知有多难熬。而今往生西天极乐,也是一种解脱。”
“皇嫂说得有道理,按佛家所言; 是我们有些着相了。”皇长女低声道。
“有一件事我想问问你们,征求你们的意见。”张清皎环视众弟妹,“最近川陕湖贵遭了旱灾,大量灾民正处于饥荒之中。虽然朝廷已经开仓运粮赈济,但或许也只能断断续续救一时之急。我打算俭省六成用度,用节省下来的银两购置粮食,再让何鼎亲自押送到灾区去,亲眼看着当地灾民得到赈济。你们可愿意削减两成用度来做善事?”
小家伙们听不懂,一脸懵状,而年纪较大的皇弟皇妹们都怔了怔,想是没想到这种“大事”竟然还会“征求”他们的意见。以前不是只须问过他们的母妃便够了么?他们根本没有机会发表什么意见。这是否意味着,尽管平日里一直宠着他们,其实兄嫂却已经将他们当作能当家作主的“成人”,而不是孩童?
朱祐杬与皇长女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道:“别说是俭省两成了,就算是和皇兄皇嫂一样俭省六成也无妨。”
“是啊,最近我们本便在姑母的孝期之中,俭省用度合情合理。将这些俭省下来的银两拿去赈济灾民,指不定也能给长辈们攒些福德。”皇长女道,“皇嫂无须顾虑,坤宁宫俭省多少,我们就跟着俭省多少。”
张清皎摇摇首:“我们能俭省六成,是因为我们的份例本来便太多了。你们若跟着俭省六成,还能剩下甚么?俭省归俭省,可不能亏着你们。也罢,既然你们有心,那便都俭省三成即可。这么些人一起俭省下来,每天也能攒出好些赈济灾民的银两了。”
“听凭皇兄和皇嫂安排。”朱祐杬、皇长女带着小家伙们齐声道。
作为奖赏,朱祐樘与张清皎给了他们每人一方上好的砚台,这才放他们回去。不多时,王太后便派女官来,将他们俩唤到了慈寿宫。因着崇德大长公主新丧,她穿得很素净,看上去比平日更温和了几分:“若不是大姐儿她们过来提起,我还不知你们的打算呢。宫中俭省用度来赈灾本是件大好事,你们怎么连我都瞒着?怎么?不想让我攒这份功德么?”
“确实该与母后商量的。都怪儿臣思虑不周,望母后见谅。”张清皎赶紧认错。朱祐樘立刻为自家皇后说话:“皇后也是不想惊动诸位长辈。俭省用度这种事,我们晚辈尽心尽力便足矣,打扰长辈们便有些不孝了。”
王太后轻轻一嗔:“若是我们不想俭省用度,你们逼着我们俭省,这才叫‘不孝’。我们本来便想俭省,你们却不愿让我们俭省,这也是‘不孝’。唯有早早地顺了我们的意,至少让我与吴娘娘、柏太妃都俭省五成用度,这才是‘孝顺’。”
“儿臣明白了。”朱祐樘道。既然王太后坚持,他自是不能拒绝,只能接受她的好意了。
从慈寿宫回来后,朱祐樘便亲自拟罪己诏。但诏书尚未草拟完,慈寿宫的太妃们便先后派人前来,说是她们也愿意比照王太后俭省五成用度赈灾。不多时,连仁寿宫的长辈们都被惊动了。周太皇太后也坚持俭省五成用度,被王太后、张清皎好说歹说劝止了,这才答应俭省三成用度。仁寿宫的太妃们也比照此例,都俭省三成。
最终,皇帝陛下当天就降下了罪己诏,言辞恳切,字字都打动人心。伴随着这份罪己诏的,还有太皇太后、皇太后与皇后俭省宫中用度以赈灾的三道懿旨。前朝群臣见了,无不感触不已。一两日间,便有许多诰命夫人也上了折子,都声称愿意俭省自家的用度,将这些折算成银两拿出来赈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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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俭省用度赈灾,并非真正将每一天节省出来的银两换成粮食。否则,每日只换一些,什么时候才能攒够数船粮草前往灾区呢?张清皎早已经让尚功局算出了各宫每个月的花费,只需命司计将各处俭省的用度折算成银两即可。
“每月能省下二万两银?”朱祐樘听了这个数目,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张清皎指了指账本上的数目:“宫里的主子看着少,其实加起来足足有五六十号人。再加之有数千宫人与内官,仅仅是吃食一项,御膳房的支出便超过一万两银。穿衣脂粉香料等等更耗费,三万两都算是少的了。若是将这些折算减去四五成左右,再减些其他用度,可不是能省出二万两么?”
皇帝陛下陷入了深深的思索当中——他本以为,眼下宫里的开支已经算是俭省之后的了。要知道,目前皇庄的出息尚能勉强收支平衡,而在先帝的时候,不仅卖官鬻爵,挖空心思地挣银两,连历朝历代储藏的七窖金都被耗费一空了。却原来,有些花费仍然是不必要的奢侈,还能再俭省些么?
“光是从份例里减扣,其实没有必要。”皇后娘娘提醒道,“只需将冗余的宫人与内官所费的开支减去,便至少可减一半。不过,这些是后话,眼下暂时只能靠着俭省用度来赈灾。”
尽管早有念头,皇帝陛下却从未如此迫切地感觉到驱除冗余之人的重要性——若是国朝上下的那些冗官都能赶紧除去,想必国库也能轻松几分罢。白养那么些人所费的银两若放在兴修水利等等要紧的事上,不知能做多少实事!
“如果节省三个月,咱们便能省出六万两银。提前从库房里支取出来,这两天就让何鼎他们赶紧去寻粮商买粮。粮价一直没甚么变化,一两银二石米,大量买说不得还能给咱们便宜些,六万两银至少能换十二万石米。若再有诰命夫人捐的银两,指不定能攒到十万两银,换成二十万石米。”
“朝廷赈灾,也不过从附近的粮仓里调出了二十万石米而已……”皇帝陛下长长一叹。
“咱们买二十万石米,是来做善事的。绝不能让那些奸商乘机囤积居奇,故意抬高米价,影响京师百姓的生活。”皇后娘娘又道,“就用咱们皇家的名义去买,先在京师购五万石,再下南方购十五万石。万岁爷不若事先给南直隶与苏杭下旨,让当地官府集合粮商,做好准备。”南方是鱼米之乡,而且这回也是去陕西、四川、湖广与贵州赈灾,南下购粮更合理些。
“卿卿放心,我会派出何鼎与牟斌带着锦衣卫一起去。若有奸商胆敢抬高米价,直接捉拿了就是。”朱祐樘道。他自然不会将所有人都想得那般善良,或许能遇到善心的粮商,但也有可能遇到欲壑难填的商人。若是不老老实实做生意,他不介意动用锦衣卫让他们试试诏狱究竟是什么滋味。
“我有些担心,灾区当地的粮价恐怕早已是居高不下了。”张清皎蹙起眉道。
“我已经下旨,让当地的官员便宜行事。最高可涨五成,但若是超过五成,便直接下狱。若翻倍地往上涨,便只能杀鸡儆猴了。”朱祐樘道,“何鼎与牟斌赈灾时若遇上这些事,也可先将人抓起来再说。”
四川、湖广原本便是产粮地,粮商众多,平日里应该积攒了不少粮食。如今遭遇了灾荒,定然有许多人蠢蠢欲动。其实,数天前便已经断断续续有奏本加急送到了京城,类似的屯粮居奇之事确实不少。
帝后二人商议妥当,便让王献打开了库房,取出了六万两银。由何鼎与牟斌带着锦衣卫押送,浩浩荡荡地运出了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