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起居注-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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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贵妃没少得过尚铭的孝敬,只是她与这些大太监也有亲疏远近,论亲近,尚铭远远比不上一直给她进送珍奇珠宝的梁芳。更何况,尚铭既然已经倒了,也就不必再提了。下一任东厂提督若能更听她的话一些,岂不是更好?
故而,这一厢,李孜省、梁芳与万贵妃对东厂提督职缺虎视眈眈;另一厢,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对东厂亦是势在必得。
怀恩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论权力自是比东厂提督更胜一筹。但他却比谁都更清楚,如今西厂已经撤销,东厂对于皇帝的意义非同寻常。若是东厂给了奸佞小人坐镇,便会如尚铭一般处处与他过不去,成为他的掣肘;若是提拔了自己的亲信,说不得能让东厂上下正一正风气,朝堂也不至于越发混乱。
短短几天内,两派围绕着东厂提督之职不知暗中交了多少次手。朱v樘这位太子殿下不方便涉入其中,也没有势力参与进去,只能袖着手在旁边围观,顺带悄悄地暗示覃吉、萧敬等跟着怀恩一起使劲儿。
这场争斗最终谁将胜出,朝堂内外都无比关注。万贵妃、梁芳、李孜省一党,如首辅万安、阁老刘吉等,自是不在意他们中再多一位东厂提督;忧国忧民的清流文官们则暗地里忧心忡忡,只恨不得能替怀恩出谋划策。
成化皇帝陛下朱见深却一点也不着急,他只当没看见那些突然掀起朝中浪花的奏疏,命内阁与礼部准备春闱事宜。随着谕旨发出,确定会试、殿试的日期不变,留在京中的各路举子们终于得以安下心来备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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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沈家。
“果然让咱们皎姐儿料中了。”张氏满面春风,亲自给特意前来传信的张峦斟了一杯酒,“照我说呀,你们这两个大男人反倒都不如咱们家小姑娘看得准。左忧心忡忡,右唉声叹气,白白浪费了这么些天。”
沈禄在旁边失笑,坦然地认了:“我们确实不如皎姐儿稳重。关己则乱,不好,不好。”
张峦则满脸得意,比张氏赞了他还更高兴些:“不愧是我家的姑娘,呵呵。要是早听了她的劝,咱们这些天也便不必发愁了。”他一连吃了几杯酒,多了些许酒意,又道:“往后我事事都听皎姐儿的,定然不会有错!!”
“那你这当爹的也过得太轻松了。”张氏啼笑皆非,“皎姐儿不仅女代母职,还须得女代父职,你们这两个不靠谱的爹娘,是想累坏她不成?哪家的姑娘像她那般负累,家里家外都得操心?若是真疼爱她,你便让她过一过小姑娘的松快日子罢。”
张峦怔了怔,低头道:“都怪我无能,没考上举人。带着他们来了京城,说是宏图壮志、蓄势待发,其实却什么也给不了皎姐儿……她已经到了年纪,秀才之女说的亲事,怎么比得上举人之女?”
女儿虚岁已经十五,眼看着就要说人家了,已经不可能等到三年后他再考秋闱了。作为父亲,在女儿一生中最为关键的时刻无法给她带来助益,便是他日后金榜有名,对女儿的未来也不会有多少实质上的影响——只想到这些,他便愧疚无比。
沈禄也沉默下来,想起许久之前长女定亲的时候,他也不过是个秀才而已。张氏亦是感触良多,佯怒道:“你在这里自怨自艾又有什么用?不可能凭空给皎姐儿变出个好夫婿来!倒不如沉下心好好地替她在京中寻一寻,许是有合适的少年郎呢?皎姐儿这样好的丫头,我可舍不得让她随随便便地配了人。”
想起家中那个不靠谱的金氏,张峦立即毫不犹豫地道:“皎姐儿的事便拜托大姐了。我也会在国子监里寻一寻,好好相看相看。到时候,大姐替我会一会对方家的女眷,就不用金氏再出面了。”
三人又商讨了半晌,初步定下了一些对少年郎们人品家世的要求。这时候,好酒好菜也都吃了,天色已经不早了,张峦便向沈禄与张氏告辞。沈禄正要亲自将他送出门,张氏忽然低声道:“皎姐儿是个聪慧的孩子,你暗中将咱们的意思给她透一透。”
张峦颔首:“大姐放心,这样的大事,我从来不打算瞒着她。我也是这些日子才看出来,这孩子的主意正着呢。便是咱们给她寻了合适的少年,也得她看着欢喜才好。”他如今已经将女儿看成了顶立门户的儿子,什么事都愿意与她商量,她的人生大事自然也不会例外。
想起侄女秀丽的小脸,张氏满意地点点头:“你回去后便告诉皎姐儿,我这两天会派人接他们姐弟俩一起去进香。”
到得家中,张峦便转述了张氏的话,张清皎自是笑着答应了:“姑母什么时候使人来都无妨,东西女儿都已经叫人准备好了。倒是爹爹今儿特地去姑母家一趟,并不只是为了传这个口讯吧?可是有什么好消息么?”
张峦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今儿圣旨发往国子监,说是春闱的日子没有变化。我给他们捎带了消息,你姑父总算能静下心来备考了。”提到春闱,他便想起了沈禄的举人身份,心里禁不住有些酸涩。若他几个月前争气些,说不得这回也一起考了春闱,兴许还能给儿女挣个更好的出身。可惜,他仍然只是区区一个秀才,连秋闱都屡战屡败,春闱对他而言更是遥不可及。
张清皎瞧出他的心绪有些低落,刻意眨着眼问道:“这次姑父下场可有把握?因地动变故受了惊吓的举子应该不少,姑父若能维持平常心,说不得便能高中了呢?”
这些天来,张峦已经很难得见她露出小姑娘天真烂漫的一面,心里也开怀了不少:“但愿如此。若是你姑父高中了,定然是承了你的吉言。到时候可得让你姑母好好地奖赏你。这两天你们去进香,你也不妨在佛前好好替你姑父说几句话。”
张清皎抿着唇笑了,眉眼弯弯,尤为娇美可亲:“佛前自有姑母替姑父说话,哪里能轮到女儿我呢?我呀,还是好好地替爹爹说话,让佛祖保佑爹爹三年之后金榜高中得好。女儿如此诚心,佛祖定然不会教女儿失望的。”
张峦听得,心里软乎乎的,只恨不得女儿还是几岁的模样,将她抱起来好生亲近才好:“放心,佛祖不会让你失望,爹也不会让你失望的。”说罢,他就雄赳赳气昂昂地去了书房,巴不得转眼就能秋闱春闱,让他得以有机会好好地向女儿证明身为父亲的强大。
第18章 崇福进香
二月初二龙抬头那天,张氏果然遣了管事娘子何妈妈来接张家姐弟俩一同去京西的崇福寺进香。这崇福寺位于京城西南的教子胡同内,始建于唐贞观年间,香火延绵长达一千余年之久。因历史悠长、香火鼎盛,无论何时何季,各路香客皆是络绎不绝。
张氏常来崇福寺,听车夫说教子胡同前车马拥堵,索性下车步行。幸而已经离得不远,张清皎牵着张鹤龄随在她和沈‘身后,不多时便进了寺内。一面绕过影壁,张氏一面低声叮嘱道:“咱们先去天王殿拜弥勒佛,再去大雄宝殿拜大日如来佛与普贤菩萨、文殊菩萨,最后去悯忠殿拜观音菩萨。”
张清皎颔首答应,打量着这座千年古刹。尽管历经多次重修,但时光仍在这座古刹上镌刻下了深深的痕迹。斑驳的雕刻、林立的石碑、满身锈色的香炉,令许多文士都不由得驻足细看。周围遍植的青竹、海棠与丁香则生机勃勃,给人带来时间交织之感。既有宝相庄严,又有逝去时光,亦有生灵情致,不愧为京中名寺。
沈‘和张鹤龄都是坐不住的,这回跟着过来也不是为了烧香拜佛,只是不愿错过出门逛逛的机会而已。张氏也不拘着他们,让何妈妈与丫鬟带着两人在寺内走一走,别冲撞了佛菩萨或者其他香客便是。而她携着张清皎从弥勒佛一路拜过去,三跪九叩,无比虔诚。
前世的张清皎曾是不折不扣的无神论者。但自从亲身经历了重生在数百年前的不科学事件后,她的三观就已经完全打破重组了。虽不至于相信求神拜佛捐香油钱就一定能如愿以偿,对天地神灵怀着敬畏却总归不会错的。
姑侄俩拜得格外认真,各自捐了些香油钱。三五两碎银落在功德箱里,不多也不少,权表心意而已。立在旁边的小沙弥抱着数个签筒,递上来给她们摇签。张氏首先摇出一支签,仔细看了看后,便略微松了口气。
张清皎见她似是没有寻人解签的意思,望向殿内某个被香客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角落:“姑母,时候还早呢,不如去让大师解一解签?”尽管签文一看就是小吉,怎么解都是好话,但毕竟术业有专攻,指不定庙里的老僧人就能解出一些玄而又玄的命理呢?
“确实不急。”张氏微微一笑。二月沈家有不少事,沈禄考春闱,闺女成婚,每一件都让她心里牵挂着,始终不能安定下来。如今见了签文,总算觉得心中大定了,解不解签倒是其次了。“好孩子,你也赶紧摇一支签,托大师看看。”
张清皎笑着点了点头,拿起签筒刚摇了两下,便觉得手中感觉有些不对。她正要低下头查看,签筒却突然毫无预兆地四分五裂,所有签文都散了一地。姑侄俩惊了一跳,面面相觑,也不知这是不是什么坏兆头。
抱着签筒的小沙弥亦是怔住了,直愣愣地望着地上碎成一片片的签筒,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会碎成这样?”简直不可思议!就算这位看起来娇柔的女施主力气再大,也不可能生生把签筒都给捏碎了啊!难不成是人不可貌相?
张氏忙宽慰侄女:“皎姐儿别担心,换个签筒再试试?”
张清皎朝着她笑了笑,想着方才想求签的事,心里也颇有些不安定。若是为她自己求,倒不必一定要求出个结果,但她是为了金氏怀胎安稳和张峦学业有成而求,这个兆头就让人难免有些担心了。她轻轻咬了咬唇,刚要再拿一个签筒,旁边不知什么时候立了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双手合十道:“小施主近日怕是不宜求签,签文不易得,得了也不易解。”
“大师的意思是,最近我们家大姑娘时运有变故?”张氏的脸色微微一变。
老和尚呵呵一笑:“非也,非也。女施主放心,这位小施主的时运奇佳,无论遇上甚么,都不会有妨碍。只是最近这段日子命理有些转变,所以不好求签罢了。便是得了签文,解出来也未必准。若是小施主求的事与自己无关,老衲倒是可以算上一算,给小施主解惑。”
张清皎道:“有劳大师了,小女所求的确实与自己无关,只想给家中父母求个平安而已。”
闻言,老和尚扶须笑起来:“有小施主在身边,令尊令堂自然会平安康健。小施主的时运,便是家里的时运。一切因小施主而来,一切因小施主而变。只要小施主始终抱守本心,家中必定无忧。”
张清皎隐隐觉得,他似乎暗有所指。莫非,她这是遇上了穿越者必经的桥段——“高人一语道破来历”?但这位高僧说得隐晦,似是而非,她倒也不好接话,只得道:“多谢大师指点,小女子总算是安心了。”
老和尚又给张氏解了签,自然都是好话。张氏眉开眼笑,挽着张清皎又给功德箱里投了几两香油钱,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姑侄俩渐行渐远,隐约还能听见她的笑声:“大师说得好,若不是你这孩子用心,还不知你爹娘兄弟如今会成什么样子呢。只是苦了你了,除了你爹之外,家里都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