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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红翻天-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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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沟渠不通,开春后影响灌溉,收成定会减少。由于敌人的围剿,苏区粮食短缺,保证生产成了一个政治任务,苏区政府在各级土地委员会设立了水利局或水利委员会,专管兴修水利。
江采萍率领红鹰突击队,从11月开始便协助各乡村苏维埃政府抓这项工作,没日没夜地穿梭在田间地头,和老俵们摸爬滚打在一起,忙得不亦乐乎。
马丽已正式调往方梦袍、红云所在的野战医院,少了这个伴,周春霞有些孤单,更令她生气的是雨雪风霜把她的脸折腾出了一道道乌黑的皲迹,看上去像一个大花脸。繁重的体力劳动使她一下子难以适应,夜晚躺下时常常听到自己的骨头在嘎嘎响,吓得起床时不敢大意,生怕一不小心会散架。
说实话,虽说自小长在乡间,对这些劳动并不陌生,但她从来没有自己干过,更没想到劳动原来这么艰辛。超强度的劳作让她心生绝望,有一回帮老俵挖塘泥,累得她站在冰冷的泥水里哭了,并对眼前的池塘生出一份恐惧与陌生。
她以前喜欢池塘,那是因为池塘与许多优美的唐诗宋词有关,娇慵的睡莲,清丽的荷花,迷离的青萍,成片的红蓼,使她生发出许多闺怨与感慨,并从中享受到一份遐想的乐趣。
家中的池塘边种了十几棵垂柳,塘里养着几百尾红鲤,放暑假时她常坐在垂柳下闭目养神,听着蝉儿嘶鸣,嗅着新荷的清香。看着鲤鱼在水中搅起阵阵红霞,饿了阿随会送上凉茶和点心,晓得几舒服!那一切如今梦一般不可再寻!
池塘也从典雅的诗句里走出,袒露出丑陋的本相。池塘清澈的水底下竟有如此厚一层腐臭的塘泥,塘泥里不但有螺蛳,蚌壳,泥鳅,黄鳝,还有可怕的蚂蟥,水蛇,泥蛇,让她在塘泥里每走一脚都如临深渊,生怕像青秧那样踩到一条蛇。奇怪的是青秧不但不怕还高兴得尖叫;刘观音更是胆大,她抓起蛇尾舞了两个大圈,然后往腰间的竹篓里一丢,说是等下和篓里的鱼虾一起送到医院给病员加营养。招弟、兰英自小做惯了事,她们干起活来很顺手,两人絮絮地说着话,其乐无穷的样子。
最让春霞敬佩的是队长江采萍,这些活对她来讲是非常陌生的,但她努力去做,每日拣最重的活儿干,肩膀累红肿了,手上裂了大口子,粉红的肉都露出来了,仿佛一片嫩嫩的子姜,可她硬是连眉也没皱一下。
她很想向江队长学习,也希望自己像刘观音、兰英、招弟那样成为劳动能手,可她还是情不自禁地害怕干那些农活。好在大家蛮关照她,每日派最轻的活儿给她干,平日有些促狭的刘观音也事事让她几分。
在大伙的帮助下,周春霞渐渐有了进步。十多天后,她能够非常顺手地使用田刨,铁锄,能够将一担塘泥挑到指定地点,步履虽然有些踉跄,担子却不再从肩上滑落。再就是她已经不会因为天冷和活重而当众哭泣了,躺在床上也不再委屈。最让她诧异的是刚到苏区时那份强烈的思家情绪,居然在繁忙的劳动中消解了,苏区不再让她觉得陌生。和刘观音、招弟她们住在一个屋子里,她也不再嫌她们不讲卫生,讲话粗门大嗓了。更不可思议的是,她已经改了初来乍到时常常照镜子的习惯,动不劝就哀怜自己皮肤变粗了,人变丑了。

红翻天 第十二章(2)

“其实你这样子更好看,红扑扑的像一个番薯。”
这是刘观音表扬她的话,周春霞听了哭笑不得:我像番薯吗?说女人像番薯这不是骂我吗?
换了以往,她听了这话肯定会掏出镜子看看自己是否真的像番薯,但现在她已经不那么在乎外表的变化,而是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内心的转变上。特别是她们的党员批下以后,她对自己要求更严厉了。
可不知怎么的,她这时忽然非常思念爹娘,而且一天重似一天。她很想写封家书回去,但想到方梦袍的遭遇,又不敢了,几次写好了撕,撕了再写,接着又撕了,终没有把信发出去。
队长江采萍把什么都看在眼里。有一天,她主动让周春霞给家里捎封信,报报平安。周春霞听了眼睛一亮:
“队长,这样行吗?不会有事吧?”
来苏区这段时间,周春霞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先天不足的胎儿,身上带着母体的烙印。这永远褪不去的烙印让她恐惧和屈辱。她其实很想知道母亲的下落,也想把自己目前的状况告诉家中,可她又顾忌自己的行为会授人以柄,一直很矛盾。
再说即便写了信,又怎么投递呢?苏区的邮政网只负责苏区内部各县的联络,自己家是苏区边上有名的白点,尽管父亲没有与红军真正为敌,或者说像别的劣绅那样搞过破坏、暗杀,甚至在贸易局的内部资料中还算开明豪绅,但说到底还是一个豪绅,属于“敌人”一类。
至于哥哥周春强,那可是在苏区挂了号的强硬“白匪”。到苏区后周春霞才知道哥哥领导的靖卫团在前几次的围剿中,和红军干了不少仗,苏区油印的《号角报》、《红色中华》等有专门揭露他罪行的文章。文章中把他形容为面目狰狞的刽子手,历数了他在进犯苏区时犯下的滔天罪行。哥哥的靖卫团在第三次围剿中曾把一个十几户人家的村子杀得片甲无存,成了一个死村。
她在简陋的阅览室无意中看到这篇文章,顿时像是掉进了冰窖,一股凉气从头冷到脚。那天她三餐没吃饭,半夜时被噩梦惊醒,醒后才发现大家早已被她的号哭吓醒了。刘观音说:死相,你到底梦见什么啦?她哽咽不语,良久才撒了个谎:
“我梦见我娘死了!”
次日,江采萍把她拉到一旁问她:“春霞,你心里有事,肯定有事,能给我说说吗?”
周春霞心窝子浅,哥哥的事儿憋得她快要爆炸了。她哆嗦着掏出了撕下的那半张报纸,眼泪哗哗往下流。
江采萍看着报纸,脸色越来越严峻,拿报纸的手渐渐颤抖起来:“春霞,你哥太残忍了!真是没想到。”顿了顿,又安慰道:“不过他是他,你是你,你不要背包袱,好好干吧!”
打那以后,她的心情开朗了一些。再一想,组织上并没有对她另眼相看,思想包袱倏地减轻了许多,但哥哥从此变成块石头坠在心底,让她时时感到压抑,写家信的事也由此搁了下来。现在江采萍主动提起这件事,她自然十分感激,于是提笔写了两封。一封给父亲,一封给哥哥。见她写信,马丽也给陈查理写了一封。
江采萍请贸易局的有关同志把这些信捎走,看到收件人姓名时,贸易局的同志有些震惊,他们当着江采萍的面把信拆了,仔细分析后没看出什么问题,但对于是否帮忙转交仍心存疑惑,江采萍赶忙把周春霞和马丽原先同情革命,暗中支持她的工作,如今又加入红军的事情说了一遍,贸易局的同志相信了,并对江采萍说:没事了,不久他们就可以接到信了。
采萍回到队里自然瞒过了这一段,只说信递走了,而且一定能送到,周春霞听了,像是吃了颗定心丸,夜晚睡觉时不再做噩梦,白日里独自一人也不发怔了。在田间地头,晒场屋角,大家还时不时能听到她优美的歌声,流畅的快板。在这方面她和青秧一样,有着过人的天赋,往往江采萍一发话,说是今天到哪里开展什么工作,路上她就能编出段故事,哼出段山歌来,而且还能在路途上教会大家,是个快手。

红翻天 第十二章(3)

在她和青秧的训练下,红鹰突击队的成员渐渐变得能歌善舞。起初招弟和兰英不敢上台,在周春霞和青秧的调教下,也能跳红绸舞打快板了。
江采萍有一回还给大家唱了段京剧,结果把一对双胞胎兄弟鼓动到红军队伍里来了。
粗枝大叶的刘观音死活不肯上台,但她一手鼓打得出神入化,每次都赢得村民的阵阵叫好。
青秧是队里名符其实的明星,她能歌善舞,还会劈叉下腰,腾空翻,耍飞刀,顶碗叼花拿大顶,十八般武艺全会。
红鹰突击队到哪里,哪里便热闹非凡,扩红、筹粮大有成效,渐渐的,她们的名声大了,认识她们的人也多了,美丽的周春霞走到哪儿都有崇拜者。
“我怎么觉着自己像白雪飞?都快成名角了!”这天周春霞去医院看马丽,一见面她就开玩笑说,神情中不无自得。
说话时她俩正在医院的病房里。说是病房其实只是几间简陋的民房,里边打着通铺,轻伤员一溜,重伤员一溜。护理人手不够,能动弹的轻伤员都得帮着护理重伤员。说到自己像白雪飞时,周春霞正帮着马丽给一个伤员换药,马丽轻笑起来:
“这不正是你梦寐以求的吗?多早就想当小旦了?七岁吧?可惜你这辈子没这个福分了,老老实实待着吧!我才不信你扩红能把自己扩成白雪飞呢!人家白雪飞貌比潘安,走在街上掷果盈车,你有吗?来,把伤员侧过来,轻点儿。”
马丽打趣着她,两人说着把臀部受伤的伤员扳过来。伤员忽然激动地喊道:“你,你是那个周春霞吗?我听过你唱歌,当真唱得好哎,树上的雕仔都能唱下来。”
伤员是个二十啷当的壮后生,见到周春霞的激动让他忘了裸臀以对的尴尬。马丽睁大眼睛夸张地激她:
“哈,春霞,想不到你还真有点儿名气了!果真有人认得你嘛!”
她这一说话,伤员们开腔了,他们有的说听过周春霞的歌,有的说喜欢青秧的舞,有的特别欣赏江采萍的字。红鹰突击队每到一地总要写标语,江采萍行云流水的行草征服了不少战士。战士中有许多不通文墨的大老粗,他们对有文化的女人格外崇拜。
大家叽叽喳喳地夸着,春霞惊愕得张大了嘴,接着凑在马丽耳旁小声道:“马丽,不会搞错吧?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他们。”
红鹰突击队这阵子忙极了,筹粮、筹款、扩红,带领大家兴修水利,到前线慰问,每天披星戴月的,有时一天奔几程,周春霞根本不记得自己去了何处。眼见这许多伤员都知道红鹰突击队,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蚩嬷,你们前段时间不是到信丰那边慰问过挺进队吗?这三个是挺进队的队员,他们看了你们的动员宣传后去拦截白狗子的后勤供给,那次行动牺牲了六个同志,七个重伤,前两天去世了两个,这三个是轻伤。”
马丽看样子在医院做得很顺手,不但工作有条不紊,伤员的情况也摸得一清二楚,她这一说周春霞恍然大悟了。
伤员们见她记起了那次宣传动员,兴致愈加高涨,七嘴八舌地要求她唱上一支。
周春霞毫不忸怩,张嘴就唱了几支给战士们鼓劲的山歌,赢得一片掌声。她享受着这些掌声,明亮的眸子闪耀出幸福的光芒。
“马丽,你觉得苏区的工作有意义吗?”
“你说呢?”
周春霞发现马丽和自己一样,瘦了,也黑了,但表情是充实、愉快的。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人原来可以主宰自己。
记得以前在福音医院护理伤员,每每闻到血腥臭味,她就情不自禁地想呕,想逃。可眼下置身于这间简陋的病房,空气比福音医院更加难闻,因为缺医少药,伤员们只能用少许的盐水和石灰水消毒,不少人的伤口化脓溃烂了,现在,她不但忍住了这股腐臭,还敢用竹镊子从伤员的伤口钳蛆出来。
伤员们普遍营养不良,瘦得吓人,伤口里喂出的蛆却白白胖胖的,能照见人影。伤口长蛆的这位伤员年近四十,长相英俊,只是虚弱得不成样子。周春霞和他四目相对,心里掠过一股奇怪的感觉,于是朝他一笑,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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