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案惊奇-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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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震惊, “她要离开你?”
我一直以为她要逼他娶她,太意外了。
“你说是不是疯了?一直以为她不甘做小,现在让她名正言顺进门,她还是不肯。”
原来事情刚刚相反。
我淡淡的说: “要走也只得随她走。”
“一直以来,我也认为这是惟一的做法,可是对于她不一样,我决不能放她走。”
我心中暗暗好笑,不放又如何,又不能用锁锁住她,那么大一个人,脚长在她身上,她要变心,泽叔怕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不相信他有胆做对她不利的事,他今日的名利得来不易。
他不过在气头上。
要老狐狸如洪昌泽气得这样,她的道行不浅。
我努力忍着笑,恐怕双眼出卖我,只敢看着窗外。
泽叔在接着的二十分钟内如热锅上的蚂蚁,急躁不安,搓手踱步。
跟着他同我说: “我已决定离婚。”
我表示惋惜。
“你已经听说了是不是?好事不出门,我本事
没你父亲大,连老妻都不要我了。”
泽叔这次弄得焦头烂额,在我面前使劲诉苦,
反而觉得他也有可爱的一面,人总不会黑墨墨黑得
透顶,总还有天良未泯的时刻。
我说: “你不能放婶婶走。”
“怎么求她?”泽叔瞠目。
“有几种办法,看你是否还重视她。”
“重视,当然重视,她是我四个孩子的母亲,
玩笑开不得,万一她带着赡养费胡乱去嫁个光棍,
洪家颜面何存。”
虽然自私,说得也对。
“那只得跪下来求,写悔过书,同陈锁锁小姐
断绝来往。”
泽叔脸色灰败,说来说去,他不肯放弃陈锁
锁。
当晚我把麦公抓出来吃宵夜。
一桌都是他喜爱的补品,把匪夷所思的动植物
都拿来互炖,在文火上熬十来二十个小时,据说六
十岁老头子吃下机能有希望同十六岁小伙子看齐,
唉。
麦公极信这一套。
我说: “孝敬您老,举筷举筷。”
他呵呵地笑, “恭敏,一起来一起来。”我不敢吃,我怕。
待他补酒补品齐齐落肚,我把话题拉到我感兴
趣的方向。
我闲闲说: “泽叔上得山多终遇虎。”
“他与陈小姐可是耙上了。”
“我劝他不可同婶婶分手。”要套人话先要说
话给人听。
“什么,二十五年的夫妻也要分开?这不像洪
昌泽。”
“我也这么说,麦公,这位陈小姐到底是怎么
回事?”
“不清楚,听说一直住在纽约,跟了他好几
年,如今吵回来,要同他分手。”
“麦公,一个女人,对洪昌泽来说,算是什
么?”
“本来就不算什么。”麦公微笑。
“漏洞在什么地方?”
麦公狡猾的反问: “你说呢?”
“他爱上了她。”
麦公轰然大笑,差点连补品都喷出来。 “恭
敏,你真幽默。”
我沉默。
麦公叹口气, “恭敏,你泽叔最在乎什么?”
“钱。与钱财有关。”
“是,他有部分钱在她那里。”
“我不相信,何必放在她那里?去瑞士开几个
户口神不知鬼不觉,多么妥当。”
“怎么逃过你们的法眼运出去,嗳?帐簿上又
没这笔数目,有关部门查起亏空来,要坐牢的。”
乌云散开,我看到真相,她有他贪污的证据。
麦公算是待我不错,这些话都肯对我说。
“恭敏,你莫管闲事。”
“是。”
“真的听进耳朵里去了?”
呵,原来与陈锁锁有这等纠葛。
那笔款项,恐怕为数至巨,否则泽叔不会这样
烦恼。整件事令我想到黑社会首领与他情妇的故
事,要好的时候他什么都肯,发妻子侄,任何人都
比不上美艳的外遇给他的欢愉,这个女人往往掌握
他的命根……
我想得太多了。
那夜很早上床。母亲找过我一次,覆电时酒店
说她已外出,同一位洪太太吃饭去,那一定是泽
婶,她们妯娌间有些话可说。
朦胧间电话铃响,我还不想听,想到可能是母
亲,才挣扎起来,她有神经衰弱,常为小事失眠。
电话那头传来泽叔惊惶的声音。
他竟说: “恭敏,我杀了人,我杀了她:”
我一听,身子落在冰窖里,发抖起来,强自镇
定。
“你在哪里?”
“我在她家。”
“把地址告诉我,快!”
幸亏在市区,十分钟就可以到。
泽叔开了门在等我,浑身汗污,衬衫前幅且溅着褚色血斑。
完了,我想:我们洪家就此完了。
他很颓丧,脸色灰败,指一指房内。
我扑进去,满以为会看到一具尸体,但事实比想象更可怖,我看到陈锁锁向着房门爬行,雪白的地毯上留下一行血迹。
她没有死!
我松下一口气,双膝似筛糠,过去扶起她,她前额受硬物击伤,有一条深而阔的伤口,血流如涌,我急叫泽叔召救伤车。
她一直没有昏迷,眼睁睁地等救护人员来,我用一只小枕头压住伤口,喃喃祝祷,她不能死,一切可以从头开始,但是她不能死。
在担架上,她嘴唇颤抖,似要说话,我把耳朵趋过去,听见她说: “叫……叫他走。”
我对泽叔说: “回家去等我消息。”
锁锁一直支撑着到急救室,眼神已散,我想我一生都难忘这可怕的一幕。
如果她已失去知觉,倒还好些,大家容易做,偏偏她又扭曲着五官,痛苦得如受酷刑,一直挨到缝针。
我满以为她会死。
但是没有,差得远呢,人的生命力,有时这样强这样贱。
医生说: “只是皮外伤,但失血颇多,需要住院。”
也不同她上麻醉药,一针针就做,看得我浑身发软,做不得声,真是作孽。
护士问我: “你是她的男朋友?警方怀疑她受袭击。”
但锁锁以缓慢、清晰的语气说,她失足滑倒浴室,造成意外,与人无关。
她没有供出他。
我瘫痪在候诊室,故意不即时通知泽叔,让他继续提心吊胆,作为一种惩罚。
过一会我取沙滤水喝,看到老麦公气乎乎赶到,一把抓住我,问: “陈小姐怎么样?”
他是个忠心的老臣子,吓得脸色发青。
我拍着他背脊, “是泽叔叫你来的:”
“是老板娘。”
我把水递给他。
他喝一口问: “到底怎么样?”
“生命无碍。”
“谢皇天!”
我表示同意。
如果失手杀了她,洪家倾家荡产也救不到泽叔,他、他的家、他的子女,一生一世就难逃干系,这次真是险过剃头。
麦公恨恨的说: “真没想到洪昌泽会这么笨!”
我说: “也许他真爱她。”
这次麦公没有笑。
为什么不可以?洪昌泽也是人,弄得不好,他也会堕入爱情的迷离境界。
麦公说: “我去通知老板娘,叫她放心。”
“请她不要与我母亲说起此事,她会害怕。”
麦公点点头。
我跟医生进去看陈锁锁,她紧闭着双眼,但眼皮不住跳动,可见她是清醒的,脸上血污洗净,看得到一大块癌青,嘴角也破裂肿起。
洪昌泽殴打她,毫无疑问,这个愚蠢的人会遭到报应。
我把手轻轻放在她肩上。
她一震,张开眼来。
我怕她在重伤之际,看锗我是泽叔,我们俩长得很像,所以立刻说: “我是恭敏。”
她点点头。
“好好休息。”
她合上眼睛。
我离开病房,麦公在停车场等我,天已蒙蒙亮,许久没有挨夜,累得不知身在何处,思想已不能集中。
姜是老的辣,麦公叫我上他的车子,他要送我回家。
他说: “记住,恭敏,不能伸手打女人,再发火也只可掉头走,切记打死人要偿命,对女人要不死忍,要不走,千万不可动手。” 他说的都是金科玉律。
“你看,她死不去,这次抓在手上的把柄更大了。”
我想起来: “麦公,带两个佣人去清理现场,那里一塌糊涂。”
“还用你提?我老麦是管哪一门的?”
到家我倒下来。
一直到醒来,脸都朝下,压得一面孔皱摺。
麦公带着泽婶上来,与我说了几句。
泽婶一脸绝望,同我讲,他们两夫妻都不方便露面,这件事只得由我出面。
做女人真不容易,嫁到洪昌泽这样的男人甚是不幸。
我温言安慰泽婶。
“那女子已没有事,放心。”
“摆得平吗?”
麦公说: “天大的乱子,地大的银子。”
“如今法治社会,这句话也不大通了。”
“可幸乱子尚未酿成。”
“恭敏,交给你了。”
过了很久,泽婶忽然说: “做了二十五年的夫妻,他重话都没跟我说过一句,在孩子们面前,也算是尽责的好父亲,怎么会为一个女人弄到这种地步?我发觉他似一个陌生人,脱胎换骨,我完全不认得他了。”
泽婶用手掩住脸。
我们看到她手上戴的宝石,在微弱的灯光下闪烁,有时候不由你不信,快乐实与钱财与权势无关,不过世人总是坚持有钱总比无钱好。
泽婶其实并不认识泽叔。
他在家一直戴人皮面具,在外,才做真正的洪昌泽。
现在为着一个女人,原形毕露,陈锁锁是一面照妖镜。
我这个闲人忽然有了事做。
每天到医院去探访陈锁锁,事后返公司汇报。
锁锁病榻前的鲜花,每日泽婶派人送来。
这种太太怎么做呢,丈夫有外遇,丈夫失手伤了外遇,由妻子出面送花挽回。
人生充满劫难。
锁锁沉默寡言,她在本市一个亲友也没有,老麦替她找来大量书报杂志,每次上去,都看见她在翻阅。伤口愈合,似一条小小蚯蚓,她一皱眉头,它便蠕动。
我替她安排了整形医生。
“与我说话呀。”
她平静的抬起头来,看着我。
我尴尬的摊摊手。
她说: “你们两叔侄长得好相似。”
出事后,这还是她第一次提到洪昌泽。
不过自语气中,听不到一丝怒意,真不简单。
我叹气, “这样的铁证,还有谣言。”
她点点头, “我听说过,说令尊是油瓶;并非洪氏亲骨肉。”她停一停, “因此你失宠。”
我自嘲, “那是因为我无能,同血缘无关。”
“你为什么不离开这里,离开是非?”
我不响。
“不甘心?”
我看着窗外。
“伺机?”
我转过头来, “此刻的你看上去像个小男孩子,头发一根根直竖。”
“我想出院。”
“别心急,你还要整容,索性趁这个机会把眼睛鼻子做一做才出去。”
她白我一眼。
“我不反对人工美容,与其未老先衰,一层层的皮在脖子上打转,不如去拉一拉,令人看着舒服点。”
她说: “你何必故意搞笑?你心底未必有心情谈谐。”
“小姐,别拆穿西洋镜好不好?”
“没关系,恭敏,你心地好。”
“别高估我。”
“You have a heart of gold。”
“你太武断了。”我笑。
她很认真的说: “我的眼光极准。”
我心想:是吗,那你当初怎么看中洪昌泽?
她开口: “我一直知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那还以身试法?
她好像有阅心术, “那时,我需要他。”
“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买一把枪,有谁伸手碰我,马上射击。”她若无其事的说。
我吸一口气。
“吓坏你?”
“能不能谈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