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案惊奇-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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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我也有礼物给你。”他拉起陈小姐的手, “跟我来。”
一二三就把她搬过隔壁写字楼。
同泽叔玩,不是没有好处,他出手疏爽,为人风趣,样子又不差,只是没有真心。他对谁都没真心,反而不要紧。
我的文艺朋友,因为天气坏的缘故,不来了。
这是干艺术的人至大的缺点。太阳太好,不想做事。没有太阳,提不起劲道做事。太雨,懒出门,天晴,缺乏诗意。借口多多,什么都拖着,十年八年后,便推怀才不遇。
我不是不肯支持他们,只觉他们架子奇大,向我筹钱,还像给我面子似,受不了,再约我就难了。
刚要回家,泽叔过来。
他说: “公司买了只新游艇,几时出海去,由你主持下水礼。”
我笑, “咦,全部空气调节,然后坐舱内听音乐搓麻将,我不去。”
“你真是古怪。”
“我喜欢机帆船,扑扑扑开出去,在离岛过夜,数日不返。”
“好,泽叔替你去弄。”
我笑了,这是他口头禅,我自幼听成习惯,他说得出绝对做得到。
“你觉得陈锁锁怎么样?”
“谁?”
“陈锁锁。”
“噫,怎么会有人拿这个字来做名字。”
“可不是。”他耸耸肩。
“可是把你锁住了。”
他叹口气, “心头肉。”
用到这种肉麻的字眼,可见不简单。
“她很特别。”
“是,”泽叔说, “很有味道。”
过了一会儿,他尚没有离开的意思。
他终于问: “你不会透露给婶母知道吧?”
我诧异, “泽叔应当知道我为人,我是发疯和尚,父亲的事都不会告诉母亲知。”
这么紧张,他有得苦吃了。
“她最近情绪不大稳定,似欲故意张扬,要你婶婶知道她的存在似的。”
我微笑, “婶婶不会知道的,她即使跑上去站婶婶面前,婶婶也照样不知道。”
妈妈与婶婶都有千年道行,泰山崩于前不动于色,她们做她们的洪太大,野狐于她们何尤哉。
泽叔转变话题, “最近有什么活动?”
“很闷。 ”
“没有女朋友,当然闷。”他打个哈哈。
我在楼下等车时,倾盆大雨倒下来。
一把伞根本无济于事,裤子全湿,鞋子冒泡。
途人诅咒天气,女孩子提起今年流行的长花裙,尴尬地闪屋檐下。
“在人檐下过,焉得不低头。”
我仍然碰到了朋友。
在路上这个女孩子硬说我与她在巴芙见过面,她叫得出我的名字,我不记得她,她一直问我有没有空去喝杯咖啡,邀请得太努力,做得太露骨,吓怕我。
我非常肯定的说,我有急事,要到银行去。
她讪讪地站在雨下,落不了台。
我踏上公司车走了,连送她一程都没有,十分没有风度。
我有经验,让她上车,她就不下车,请她吃晚饭,她巴不得连早餐也吃了走。
这类女子急于要证明自己,很迫切的。
人一争就不好看。急急要扬眉吐气,急着要掘金,急着要报复,急着出风头,急着找伴侣……
当夜,母亲与我通话,说要回来一趟,办些私
事。
她的声音是平的,什么都不能使她失态,这些年来,我没有见过比她更有涵养功夫的女人。
第二天一早,泽叔差司机送上整箱的香槟,每次他开派对,叫酒时总顺便照顾爱侄。
坐在家无聊,出帆船会坐,一进门,便看到
她,陈锁锁。
她不是与泽叔在一起,男伴的面孔很熟,像是
一个歌星,他的嘴几乎碰到她的耳朵,在那里絮
语。
我坐下,叫杯矿泉水。
奇怪,从前却没碰到过她,只有一个可能,她
的基地不是本市,这次她故意在热闹地点出没,为
求整治泽叔,使他弱小的心灵受创。
陈女士见到我,三言两语的支开那俊男,移船
就勘,拿着杯子,到我桌上来。。
我微笑, “这么早喝香摈?”
她反问: “这么早吃龙虾?”
我又问: “痒不痒?”
“什么?”
“耳朵痒不痒?”我学那俊男震动嘴皮,无声胜有声。
她凝视我,发觉我不是盏省油的灯。
我伸个懒腰,呵咱们洪家没有好男人。
“你会不会告诉洪昌泽?”
“你是想我说呢,还是不想我说?”
她不响。
“你是想我说吧,不不,我不好管闲事。”
“你对你婶婶,没有这么轻佻吧。”
“我婶婶是个规矩的女人,我很尊重她。”
“你看低我。”
“我没有那么说过,”我礼貌的欠欠身, “我们也是朋友。”
“你是同情我?”
“陈小姐,你也算得是天之骄子了,何需人同情o”
可想做洪昌泽的黑市情人,压力很大。
自然,做打字员、工厂工人、小主妇的压力更大,甚至洪昌泽本人也不易做。
她见我不太友善,便转头使一个眼色,表示要离去。
那边俊男已替她取了外套在等。
我怎么这样对一个女人?
母亲抵埠时,我看到她苍白的面孔,就知道因由。多年来她的积郁由陈锁锁这种女人的得志所造成,是以我对陈女士没有好感。
母亲坚持要住酒店,泽叔不肯,要她住进洪宅。他说洪宅一样可以二十四小时贴身服务。但母亲固执起来蛮可怕,她踏上酒店派来接的车子就走,泽叔十分尴尬。
待她休息完毕,我们一起喝茶。
“公司业务怎么样?”
“我不知道,没人告诉过我。”
“麦公也不同你说?”
“麦公也是他的人。”
母亲沉默,过很久她问: “你婶婶帮不帮你?’,
“她自身难保。,’
母亲点点头, “这我也听说了。,’
‘‘她大概也不大见到泽叔。”
“我们都看得开,有什么办法,自古男人一得法便要换老婆,洪氏总算是有本事养家的男人,比他们次一等的,别的本事没有,略有口饭吃,照样嫌身边人千疮百孔,怎么看怎么不顺眼,非千方百计逼走老伴才甘心。”
我不敢吭声。
“你见过你泽叔的新人2”
我点点头。
“跟着也有三四年,一直养在纽约,最近回来,同他摊牌,很是个人才,长得似环球小姐。”
我问: “要他娶她?”
“大约是。”
陈女士终于沉不住气。
人家四分之一世纪的夫妻,早有默契,要拆散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她年轻不懂得。
“你婶婶说,欢迎她来做洪夫人。”
我扬起一道眉,这大大出乎我意料。
“律师都找好了,专等洪氏去签字,这趟你泽叔大大丢脸。”
啊。我又弄不懂了,那何故陈锁锁还到处招
摇?不禁困惑起来。
“你婶婶比我强,她说她看见我这个例子醒悟
到忍辱负重什么好处也没有。”
我岔开话题,免她动气, “妈,你要是想卖房子,现在也是时候了。”
“你呢,跟不跟我回去?”
“我再留一会儿。”
母亲凝视我良久,说: “你不是想同他斗 吧?”
我即刻否认, “不是。”
母亲叹口气, “没有用的,同洪昌泽斗是没有用的。”
“妈,我不会与任何人比拼,你相信我好不好?”
她长长叹口气。
她是个寂寞的女人,很不开心,像所有不快活的人一样,她觉得敌人特多,朋友特别远,运程比人坏,麻烦不住来。
“妈妈,”我安慰她, “你还有我。”
“你又不是女孩子。”她说, “女孩与母亲接近。”
“真的吗,我认识一个女友,她忙得一年才回家三次。”
“我要走了。”她说, “你自己当心,必要时也让洪昌泽知道,你会反扑。”
我捧着咖啡杯呆了很久,反扑?我没有能力,
连麦公都不一定站在我这边,我不能有什么作为,
这件事想都不要去想它。
在停车场上,我碰到泽叔的司机。
他一脸尴尬相,我便知道他接的不是婶婶,果然,一个女子急步过来,我几乎不认得她。
陈锁锁把头发剪成平顶,毛茸茸的只两三公分长,额前一撮略长,烫成波浪,垂在一只眼睛上,身上裹着件黑白两色的沙笼裙。
这种打扮出奇地适合她,整个人如一幅新派画,奇趣。
看到我,她朝我点点头。
她与我都犹疑,不知好不好打招呼,司机只得僵立一旁,等她发落。
她微笑, “人生何处不相逢。”
我恭维她: “转了发型,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
她却说: “我本来只二十七岁,是洪昌泽把我映得老气横秋。”
我略觉诧异,她有感慨,这倒是我所始料不及的,我一直以为像那样的女子,只要有人带着吃喝玩乐坐飞机开游艇,可以随时在时装店或珠宝店内一掷千金,便心满意足。
她似有心事,不想多说, “我们改天见。”
“再见。”
司机松口气,把她载走。
回到办公室,拨了几个重要电话,约了几个人,无事忙了一轮,下午打算去拍卖场看古董袋表。坐下便自觉空虚,这种生活,同母亲与陈锁锁所过的日子,有什么不同?
更难受的是,我是男人,赋闲感觉上比她们更窝囊。
刚在无聊,泽叔过来。
一见他的表情,我又暗暗称奇,他脸色阴晴不定,跌进沙发里,疲倦得不得了,一只手拿着叠照片,另一只手在脸上搓动。通常只有极困惑的人才会有这个动作。
他不出声我也不开口。抢先说话仿佛似故意讨好他,我不愿意那样做,自卑作祟。
他把照片递给我。
我取过一看,相中人居然是我与陈锁锁。
我即时明白,泽叔派人去盯牢他的女友,随时随地拍照为证据。
我问心无愧,当然不用避嫌,但泽叔竟然会得沦落得出这种招数,也就很可怜了。
他手中自然有更多此类照片,掌握陈锁锁一举一动,我忽然同情这名女子。
锁锁,性格锁住命运,现在已经这般不堪,正式嫁予洪昌泽,更似笼中鸟。
我把相片还给泽叔。
“你不赞成这么做吧?”
“一万个反对。”
“依你说该怎么办?”
“泽叔说笑,怎么会来问我。”
“不,恭敏,我要听你的意见。”他取出雪白
的手帕拭汗。
竟然到了这种地步,一点潇洒都没有。我的心
一动,泽叔练的是金钟罩功夫,这可是他的练门,
无意抖露出来。
“你见过她?”
我点头, “碰见过两次。”
“她同你说什么?”
“说声好,寒喧几句。”
“就这么多?”
见他紧张,我打趣他, “你应当问私家侦探才
是。”
他问: “是不是同一个舞男型的男人在一
起?”
“没有注意,也许只是普通朋友,现在男生也
好打扮,除了我,我是特别邋遢,别人看上去大概
都似舞男。”
“你不必替她说好话。”泽叔颓然。
他大概要查清楚她的底才肯娶她,偏偏她在这
种要紧关头又不守行为,看来这次黄金机会要泡
汤。
“没有呀,只是叫你别过虑。”
“真是贱货!”他忽然咬牙切齿的骂她。
我吓一跳,瞪着他。
泽叔再也不能控制他自己,诉起苦来: “你瞧瞧她同什么人在一起,有洪太太她不做,一定要与我摊牌,同我分手,我原以为她不过要挟我,谁知她来真的。”
我很震惊, “她要离开你?”
我一直以为她要逼他娶她,太意外了。
“你说是不是疯了?一直以为她不甘做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