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宠与勇气-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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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会来找我吗?”
“我保证。”
“是该走的时候了。”
接下来又是一段冗长的沉默,我觉得很奇怪。原本昏暗的屋子,突然遍室光明,这是我所经验过最神圣、最直接、也最单纯的一刻。我一生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陪在崔雅的身旁。
她把身体转向我,比了一个手势,似乎想告诉我最后的一些话:“你是我这辈子见过最伟大的人,”她喃喃地说:“你是我这辈子见过最伟大的人,我的冠军……”她一直重复地说:“我的冠军。”我倾身对她说,她是我所认识的人中真正解脱的,因为她,解脱对我而言才有了意义,那个创造崔雅的宇宙是一个神圣的宇宙,神的存在也是因为她,这所有的话突然浮现在我的脑海,但我的喉咙锁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没有哭,只是勉强地挤出,“我会找到你的,亲爱的,我一定会……”
崔雅静静地合上了双眼,她没有再张开眼睛。
我的心碎了。解脱的约翰说过的一句话一直在我脑海里奔腾:“体会爱的创痛,体会爱的创痛。”真爱是令人心痛的,真爱能让你超越自我,真爱令你全然脆弱、开放,因此真爱也能彻底毁灭你。我不断地想着,如果爱没有击垮你,你就不知道什么是真爱,我们两人已经完成了在爱中受创,因为我被击垮了。
那一刻我注意到周围的气氛变得非常不安,好几分钟后我才明白,气氛的不安并不是因为我伤心欲绝,而是狂风正在屋外肆虐。平常如岩石般稳固的房子,那一刻在强风袭击下竟然嘎嘎作响。隔天新闻报道,有个时速115英里的超级强风,在凌晨四点左右疯狂地袭击博尔德(科州的其他地区并没有这种情况)。这阵狂风吹翻了汽车,甚至飞机,也成了各大报纸的头条消息。
我想这阵风也许是巧合,不管怎样,屋子被吹得嘎嘎作响,总是令人感觉不寻常。我想再回去睡—会儿觉,但是屋子摇晃得太厉害,我只好起床拿一些毯子围在卧室窗户的四周,怕玻璃会被吹破。我迷迷糊糊地想着,“崔雅就要死了,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万事皆空,崔雅就要死了……”
第二天早晨,崔雅的姿势好像是她已经准备好迎接死亡——头枕在一叠枕头上,双臂轻放在身旁,手上握着念珠。前天夜里她开始默默诵念“唵嘛呢叭咪吽”,以及她最钟爱的基督教祈祷文“臣服于神”。我相信她整晚一直诵念着。
我们请了一些安宁照顾人员前来协助,克莱尔也适时赶到。我非常希望有安宁照顾人员在场,确定我们所做的每件事都能让崔雅静静地以自己的方式走。
克莱尔实在太好了,她问崔雅是否可以量血压,但不期望崔雅回答她。安宁照顾的训练中,成员都被告知濒临死亡的病人能清楚地听见旁人所说的每一句话,包括咽气的那一刻,所以克莱尔只是表达基本的礼貌。崔雅已经有好几个小时未发一语了,然而当克莱尔询问她时,她却突然转过头(眼睛仍然闭着),非常清楚地说:“当然可以。”在场的人因此知道,虽然崔雅看似“无意识”,却能完全知觉周遭发生的一切。
凯蒂也以为崔雅已经进入无意识的状态,她看着我说:“肯,她真是美极了。”崔雅居然清楚地回了一句:“谢谢你。”(这是她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狂风依旧呼啸,吹得整幢房子嘎嘎作响。所有的家人彻夜未眠地守候在崔雅的身边,苏、瑞德、凯蒂、崔西、大卫、玛丽、迈克与华伦,每个人轻轻地抚摸崔雅,凑近她的耳畔对她说最后几句话。
崔雅握着念珠,这串念珠是她在卡卢仁波切主持的静修关闭时得到的,当时崔雅许下了诺言,要以慈悲心作为解脱的途径。卡卢仁波切为崔雅取了一个法号:“空行之风”(Dakini Wind,意思是“解脱之风”)。
那天下午两点左右,崔雅已经对一切的刺激失去反应,她的双眼紧闭,呼吸出现间歇性的窒息(浅浅的喘息伴随着冗长的停顿),四肢也逐渐冰冷。克莱尔把我们拉到一旁,对我们说崔雅很快就要走了,可能就在几个小时内。她说如果有需要,她会带着最诚挚的祝福回来。
整个下午的气氛就这么紧绷着,狂风继续袭击屋子。我一直握着崔雅的手,在她耳边轻声地说:“崔雅,你可以走了,这里的每件事都已经完成,走吧,放心地走吧。我们都在这里,亲爱的,安心走吧。”
(接着,无法遏止地,我开始嘲笑起自己:“崔雅从未依照任何人的话做过事,也许我不该说这些话,我不闭嘴的话,她永远不会走的。”)
我继续诵着她喜爱的经句:“迎向光去,崔雅,去寻找那颗宇宙的五角星,那颗明亮、闪烁且灿烂的五角星,紧紧地跟随那道光,亲爱的,紧紧地跟随那道光,不要再担心我们了,跟着那道光去吧。”
崔雅过40岁生日的那一天,解脱的约翰曾经对我们说,如果一个人看见了那颗宇宙的五角星,或宇宙的曼陀罗(mandala)就能够超脱一切限制,进入终极的解脱。崔雅当时并不明白这句话,虽然如此,她却将自己的名字由泰利改成了崔雅。我相信崔雅早在三年前就见过这个异象了,在参加卡卢仁波切所举行的灌顶法会后不久,这个奇特的异象曾出现在崔雅的梦中,虽然她从未对任何人提及此事。因此,在这个面临死亡的时刻,我认为崔雅并不是第一次看见自己最原始的面貌,而是再一次地经历自己光明之星的本质。
我想屋里的每个人都明白,他们在心中释放崔雅是非常重要的事,充满悲伤的瑞德非常温柔地抚摸着崔雅的额头说:“你是我最棒的女儿。”苏也说:“我真的非常爱你。”
我走出房间喝杯水,突然崔西出现在我面前急切地说:“肯,赶快上楼去。”于是我狂奔上楼,挨在床边,紧紧握住崔雅的手。所有家人相继走进房间。崔雅缓缓地张开眼睛,带着非常温柔的眼神看着房里的每一个人,凝视了一段时间,然后闭上双眼,停止了呼吸。
每个人都很专注地看着崔雅,不久所有人开始低泣。我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按在她的胸口上,我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终于发生了,我无法抑制地颤抖不已,喃喃地在她耳边念着几句《西藏度亡经》(the Book of the Dead)中的话:“认清那道明光就是你的初心,认清你此刻已经与解脱的神性合一了。”
最美好、最坚强、最开明、最真诚、最能鼓舞士气的、最有美德、也是最值得珍惜的人已经走了,宇宙不可能再和往常一样了。
她死后五分钟,迈克尔忽然开口说:“你们听。”屋外的狂风突然停了,四周一片静谧。
我们从第二天的报纸得知,就在那一刻狂风安静了下来。有一句古老的谚语:“伟大的灵魂逝去时,风便开始呼啸。”逝去的灵魂愈伟大,就需要愈强劲的风带他离去。或许这是巧合,但我还是忍不住这么想:这是一个多么伟大的灵魂啊,连风也感应到了。
崔雅在世的最后六个月,我们变成彼此灵性上的加速器,尽己所能地服侍对方,过去的五年我为她放弃了自己的事业,最后我终于不再抱怨,虽然对支持者而言这是很正常的事。我完全不后悔放弃了一切,对她我只有心存感激,能这样服侍她是莫大的恩宠与荣耀。她也不再因为“毁了”我的生活而自怨自艾,我们两人似乎在某个深奥的层次上达成了协议,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要陪她通过这场考验。
“我一直都深爱着你,”她死前三个月的某一天突然对我说,“你最近有许多深刻的改变,你注意到了吗?”
“嗯。”
“什么样的改变?”
我们沉默了很久。这是我从大圆满闭关刚回来的那段时间。“我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亲爱的。我爱你,所以我服侍你,这是非常简单的事,你不认为吗?”
“你有一种觉知帮我度过了这几个月的时间,那到底是什么?”她似乎觉得很重要,“那是什么?”我有一种感觉,这并不是问题,更像是一项测验。
“我想,只不过因为我一直在你耳边,亲爱的,只是在这里罢了。”
“你就是我活下去的原因。”她终于说出口了,这并不是对我的评断,重点是过去的这几个月我们彼此帮对方继续往下走,也成了对方最好的老师。我对她毫不间断的服侍,激发了她强烈的感恩与仁慈之心,而她回报我的爱也使我的生命达到饱和。我这一生的业已经透过服侍崔雅而燃尽,我给她的爱也填满了她心中的每个角落,没有任何阴影存在了。
“觉悟”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不再那么确信,开始倾向称之为“觉悟了的理解”,“觉悟了的当下”或者觉悟了的觉察。我知道后者意味着什么,我觉得自己可以把握。在崔雅身上表现得十分明显。这不是说她已经去了。那恰巧是我的所见,她在过去的几个月中正是以这种纯然的活在当下面对苦痛与死亡的,那种活在当下辉映着她的苦痛,展现着本然的她。我见证了,绝不会错。那些伴随她走完最后一程的人也都见证了。
我打算让崔雅的身体保持24小时不受任何打扰。因此,她死后的一个小时,我们全都离开房间,整理一下自己的情绪。一整天崔雅的嘴都是张开的,她的下颚卡住,嘴根本闭不起来。
大约45分钟后,我们又回到房里,发现崔雅的嘴竟然闭上了,嘴角露出微笑,一股满足、宁静而解脱的微笑。她看起来就像美极了的佛像,散发着解脱的笑容。脸上原来那些痛苦的纹路已完全消失,皮肤平滑而光亮。我看着她的身体禁不住叫了起来,“崔雅,看看你!崔雅,亲爱的,快看看你自己!”
往后的24小时,她脸上那份解脱与满足的笑容丝毫没有消退。虽然她的肉体还是被抬走了,但这道微笑将永远烙印在她的灵魂。
那天晚上,每个人上楼与她道别,我彻夜守在她身边,继续念那些经句,直到凌晨三点。我为她阅读那些她最喜欢的片段,包括铃木禅师、拉马纳上师、卡鲁、圣·特丽莎修女、圣·约翰、诺布、冲帕以及《课程》。我为她反复诵读基督教的篇章“臣服”,我为她做萨丹纳修持,我读得最多的还是《度亡经》中的具体指导。这些篇章我为她读了40遍。用基督教的话来说,其核心意思是说死亡的时候就是你放下身体和个体的私我,最终与上帝或神性合一。辨认死光显现时的光明,其实也就是认识到你本来与神圣的光明是不二的。你只需不断地重复,假想那将死去的人的灵魂可以听到你的声音,我就是这样做的。
我正在期待着,但当我第三次为她诵念“你已经与神合一”时,房间突然发出咔嗒一声。我迅速地四处查看,有一种很清楚的感觉,就在深夜两点整,她直接体认了自己的本性而烧尽了业力。换句话说,她与虚空合一了,如同13岁或日后的静修经验一样。
我不知道,也许这一切都是我的想像,但基于对崔雅的了解,这很可能不是我的想像。
几个月后,我读到一段大圆满描述死亡阶段的文字,其中列举了两种肉体的征兆,暗示死者已领悟真实的本质(True Nature),与神性合一。这两个征兆是:
如果你已安住在自性的光明中
你的皮肤会变得非常美好
你的嘴角会露出微笑
那天晚上我一直待在崔雅的房间,入睡后我做了一个梦,其实不太像是梦,更像是单纯的意